家里的貓
一
菲菲是只公貓，是只品相相當一般的異國短毛貓。父親應許了那位我勉強叫一聲阿姨的她的要求，從寵物店帶回了菲菲。
菲菲來時是3個月。僅三個月，卻已不缺肥碩的肚皮和那副掛到如今的略顯呆滯又對世事不屑的表情。它常用兩個前爪去清理臉上那些惱人的雜粹，從而做出萌人的動作，惹得這位阿姨和父親滿是喜歡。
我是喜歡小動物的，也對養(yǎng)動物有過一些基本的了解。而我本就在這家里待得不是太久，他們也不是在詢問我的意見后才帶入菲菲的，所以，菲菲不能算得上是我的寵物吧，我和它一樣，是住在家里的一員罷了。
這位阿姨即刻體現(xiàn)出了對貓咪炙熱的喜愛，菲菲會出現(xiàn)在家的任何地方，我們吃飯，它會上到飯桌上。哦，不，是我們吃飯前，它會比我們更早出現(xiàn)在桌子上，替我們先品嘗起牛肉的味道。我本以為這該是惹來大聲馴罵，甚至一頓毒打的，不料，在那位阿姨爽朗的笑聲中，父親也只是笑笑而已。
菲菲可以被抱在床上睡覺，可以躺在沙發(fā)上，地毯上。它可以吃我們餐盤里的肉，雖然我告訴過父親，這么大點的寵物，吃專用糧以外的東西會讓皮毛不好，拉屎會很臭，父親應許，而要“殘忍”地阻止菲菲做它喜歡做的事，卻還是于心不忍。
漸漸地，這只貓咪在幸福生活中迷失了自己，拉屎都已經(jīng)懶得去貓砂了，它可以從容地在家里的每個角落排泄自己唯一的負擔。我想，這回父親該發(fā)現(xiàn)些問題的不對了吧。
二
我去杭州讀書后，不久，父親給我來電話。他說，他白天太忙，菲菲會被關(guān)在陽臺里，他聽別人說，這樣關(guān)久了會得抑郁癥的，所以想再買只貓咪陪一下菲菲，給菲菲配個老婆，以后還能生小貓。我也覺得這個是尚可的方案，于是便答應下來，找起了哪里有品質(zhì)高一點的異國短毛貓。
我想，這倒是個和我商量后的抉擇。但父親這是對貓咪不能進屋的愧疚呢，還是對貓咪外其他什么的愧疚，才蹦出來的想法吧。
我們在杭州找到了家貓舍，老爸帶著那位阿姨驅(qū)車過來，帶上我一起前往貓舍。
貓咪是不少，我找了一只看起來比較有靈氣、品相又好的貓咪，它很不客氣地在我手上劃出了一條紅條。我說，就這只吧，和我還算有些緣分。
這位阿姨看上了另一只。父親說，也罷，給菲菲配兩個夫人吧，到時候生一堆小貓。
于是，兩只貓都被帶回了家。我喜歡的那只，叫毛毛。另一只，叫西西。
在將我放回學校后，毛毛和西西被帶去了家里。
三
第二天，父親來電話，毛毛找不到了。我先是一愣，后排除了種種后，便放心它只是到了新的環(huán)境躲起來了而已。在父親使出渾身解數(shù)，包括食誘法，紅外線報警器和監(jiān)控后，終于找到了毛毛。我想這個躲在電視柜后兩天的小東西還挺倔的。
生活不能事事盡如人意，我也一樣，貓咪也一樣。
它們在家里度過了愉悅地數(shù)個星期以后，終于被趕到了陽臺里，這下，這群自以為在家已可當家作主的小東西們瞬間蒙住了。它們是不能接受自己由一百多平自由活動的空間一下子局限到了小小的陽臺而已的。它們不能再摘得到盆景里的鮮花，不能把泥土弄得滿屋都是，不能再在空曠的場地上自由追逐，它們被關(guān)到了陽臺。
之前我回家，我可以看到這幾個小家伙顯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它們是這個家的主人，他們可以在這個家的任何地方自由地活動。我甚至能看到菲菲略帶輕虐的眼神，似乎向我這個客人展示著它在這個家庭的地位。這次，我該看到它們焦急地在陽臺里亂竄，緊繃著急躁又緊張的表情了吧。不料，推開陽臺的門，三個小家伙那副慵懶而不可一世的臉一同轉(zhuǎn)向我，那雙停留在閉與不閉之間的眼睛，隱隱露著些綠茵茵的光，依然帶著的是輕視和不屑。我重重地關(guān)上門，將隨著陽臺門打開蹦了進來的陽光趕了出去。再過些天會有你們好受的吧。
屋里就這樣一直無光著。
四
貓咪實在是可愛又天真的小動物，當伴著一陣說笑歸來的父親和那位阿姨打開陽臺門時，讓他們看到的是整個被貓咪攪得天翻地覆的陽臺，當然還有貓咪們那些慵懶而傲氣的眼神，微微地拌上了絲絲無辜。它們一定想，這么喜歡它們的主人一定會看到它們的難受而敞開大門讓它們回歸到空曠的屋子里的。它們吵鬧來表達抗議。而我所知道的抗議的基本是有地位，貓咪不知道什么是地位。
貓咪很難理解為什么在那天之后，它們被關(guān)到了籠子里，而籠子外扣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小鐵塊。然而它們?nèi)匀皇歉甙恋模匀皇悄歉辈豢梢皇赖某裟槨Ｖ挥挟斘以诓妥郎铣燥垥r，才會聽到它們略顯凄慘的叫聲。它們一定是在郁悶，為什么讓一個身為客人的我坐在餐桌上，而每日在家的它們卻只能在籠子干嚼著硬梆梆地貓糧。
父親將一塊牛肉放進嘴巴，嚼了幾下，咽下，說道，就等著這些小東西生崽子了，小貓可以送人，或者可是試試做寵物生意。他看了看那位阿姨。
好呀好呀，這是個好主意。那位阿姨應到。
我想，當時的熱愛已經(jīng)不在了吧，那些小玩意的價值也僅在于這里了。
飯后，父親去打麻將，那位阿姨始終都跟隨著父親，幾乎形影不移。而每次父親在那打麻將，她在后面看著的時候，我儼然覺得那是一只乖巧的小貓咪，甚至眼神里還帶著綠茵茵的光。
五
其實很多事情是做著做著就習以為常了的，就像很多大學生畢業(yè)后，試著在家休息，于是休息到啃光父母的骨頭，還在休息。就像貓咪們，試著關(guān)進籠子，于是就一直在籠子里了。為什么呢，因為他們也好，它們也好，都再也不想回來原來的生活。可憐貓咪是不會說人話，所以它不說。而那些賴在家里的大學生是懶得不像人了，那又如何說出人話，所以他們也不說。
那位阿姨的情況和他們差得不是太多，她在一場小病后很自然地忘掉了工作是什么。恰好，她也沒有再提。
貓咪到現(xiàn)在也不算是太差，偶爾還是會放它們進屋一會，就像摔在箱子里的玩具，有時候拿出來耍耍。毛毛還是那樣有活力，賊溜溜的眼睛總是在環(huán)顧著四周，我想她是每刻都清醒自己在做什么的，也是時刻明白它的行為會讓我們感覺怎樣的，只是她和它們?yōu)槲椋h(huán)境所迫，沒有退路。
我想有一天，有機會，毛毛一定會跑掉的。而另外兩位，會繼續(xù)守著籠子，等待自己被寵幸的一天。
父親的對貓咪不再有一如既往的耐性，它們一旦有過分的行為，到了父親眼里，都會迎來一頓呵斥，甚至教訓，也不再有那位阿姨抱起來一頓愛撫了。不知道貓咪是否察覺到，這個家里漸漸沒有了它們的余地。
直到那個夜黑風高，月光如同調(diào)皮的精靈躍動在各戶人家的陽臺。我們在月光的注視下，貓咪的大籠子搬到了樓下車庫，那個沒有陽光的地方。
六
家里不再有那么重的貓的味道了。我想，與其這樣，還不如不要養(yǎng)它們吧。
我還是大多數(shù)時間待在杭州。每當我看到周圍有人抱著小狗小貓，總?cè)滩蛔〔铝恳环@是真愛，還是包養(yǎng)式的一陣喜歡。
伴隨著周圍那些瀟灑吹散煙圈，靠一支支煙度過時間的同學們一起，我的時光也像煙圈消散開來。我有些惦記我的毛毛，我覺得讓一個有靈氣的生靈，一直在一個沒有陽光的地方，真的是很殘忍。雖然我也是如此。而在讀書的那些沒有陽光的年頭，我自己也很難辯認，自己是否算有靈氣。
父親給我來電話，說想把貓咪賣了。
其實從一開始，我想我就看到了它們的結(jié)局。
七
這次回家，西西已經(jīng)被買走了。
我坐在車上，后座是那位阿姨。父親與她一言不合，在放肆痛罵父親一頓后，在車還沒停穩(wěn)，勇敢又自信得打開車門，甩門而去。在差點因躲閃不急撞到門上的電瓶車阿姨的叫罵中，甩門而去。
我似乎看到了她像貓咪那樣慵懶的表情，還夾雜著那么絲絲的不可一世，還有，那雙綠茵茵的眼睛。
